LETTER FROM AN UNKNOWN WOMAN (MAX OPHÜLS, 1948)
四月吹著微風的早上,她比平常更仔細地塗粉底,在耳際別上一枚髮夾,金色花瓣包裹著水滴形的珍珠,像朵長了在髮絲間的馬蹄蘭。她穿著象牙白色的吊帶絲裙,捧了一束花店送的滿天星,就這樣在婚姻註冊處簽了紙。印象中的這天非常平凡,唯一稍為特別的,就是那天是愚人節。問起這位好友,為甚麼要選擇在愚人節結婚?她就半開玩笑地說:「結婚不就像愚蠢人會做的事嗎?」
「愚蠢」乍聽是個貶義詞,但在愛情世界中,它就像個酥脆的牛角包,有著迴轉複沓的層次。它可以讓人做出最浪漫的舉動,例如毫無音樂細胞的男生,苦練結他只為給戀人獻上一曲;它又會導致許多不智的決定,例如為了微不足道的對象呼天搶地、自甘墮落。看罷民國時期女作家白薇的遭遇,只想敲敲她的腦袋直斥愚昧:她不知何故死心塌地愛著楊騷,楊騷有天厭煩了竟不辭而別,還給白薇寫信道:「信我 ,我最愛的女子就是你,你記著!但我要去經驗過一百個女人,然後疲憊殘傷,憔悴得像一株從病室裡搬出來的楊柳,永遠倒在你懷中!你等著,三年後我一定來找你!」稍有學識和自尊的女性,都不會相信這番鬼話連篇。可是白薇,與楊騷重逢後竟然心軟,還被他傳染了風流病,雙雙淪為疲憊殘傷的病柳。所有墮入愛河的人們,也必須遠離這種致命的愚昧。
有些人因愛而受傷,你卻不忍心責怪,只因他們自知愚拙,卻仍執迷不悔。奧地利作家 STEFAN ZWEIG 的作品《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》裏,這段一定會勾起令每個愛過的人的共鳴:「我的心始終為你而緊張,為你而顫動;可是你對此毫無感覺,就像你口袋裡裝了懷錶,你對它繃緊的發條沒有感覺一樣。這根發條在暗中為你耐心地數著你的鐘點,計算著你的時間,以它聽不見的心跳陪著你東奔西走, 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幾百萬秒當中,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。」 戀上名作家的清貧女孩,窺看他亮著燈的房間,親吻 他撫過的門柄,偷來他隨手扔掉的雪茄……這種慌張失措的暗戀情懷,誰又沒經歷過?在所愛之人面前,自己卑微得有如一隻懷錶,一生裏的分分秒秒都圍繞著他來流逝,只想換來他半秒的一瞥。就算再聰明的女孩,大概都曾為情所困,甘願物化自己,想成為他衣襟前的一顆鈕扣,偷聽他心跳裏的秘密。事過境遷之後,才用力搖搖頭,想把這種蠢事拋諸腦後。
“EVERYBODY’S SOMEBODY’S FOOL.” 老歌也這樣唱,愚昧又有甚麼可恥的呢?《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》之所以荒唐悲傷,是因為直到女子死前在信中傾吐愛意,作家還是沒能想起這張害羞的臉龐,原來她白白錯付廿年的痴心。有的情境之下,不夠機警理智的確很危險,例如《色戒》裏王佳芝在杯沿遺下唇印,讓人識穿她並非真正的闊太太,只因上流 社會名媛不會犯這種沒教養的錯誤。她又在粉鑽的輕顫光影下,忘了自己間諜的身分,動了情叫易先生逃跑。想到這裏,不禁慶幸自己不是甚麼特務或名流的情婦,偶爾的軟弱和愚笨無傷大雅⸺只要耗費的時光不長,對象不是甚麼大人物狠角色,不為自己和旁人帶來太深的傷害。花上半晚琢磨訊息的語氣,對著鏡子練習收到禮物的驚喜表情,為並肩走路的影子竊喜,這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傻事,回憶起來也是快樂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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