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賴輝明 (TIMOTHY LAI) 的畫作中,不論對象是人或狗或靜物,總令人聯想到現代人的室內空間,哪怕是兩個交纏的人 (ON THE CUSP OF A DECISION),貌似望往同一方向的人與狗 (WHAT TO SAY NEXT?)、被一對手拿起的襯衫 (《OSTINATO》),無一不令人覺得是室內的空間。那可能是 TIMOTHY 畫的是關於家的設定,人與人、人與狗的組合。有趣的,他的畫即使沒有很顯然的象徵品,譬如電話,倒是有很強的現代感,《TENDING TO A RECURRING WOUND》是很明顯的例子,呈現現代人的室內憂鬱。白立方香港的群展《朦朧自新》,正呈現 TIMOTHY 的作品。
TIMOTHY LAI, FATHER, FATHER’S FATHER, AND CHILD, 2022
TIMOTHY LAI, A SPACE BETWEEN, 2022
1987 年出生的 TIMOTHY,在哥打巴鲁 (KOTA BAHARU,馬來西亞吉蘭丹州的首府) 長大。2009 年,他在德克薩斯大學聖安東尼奧分校獲得傳播學學士學位,其後於 2017 年在羅德島設計學院獲得繪畫藝術碩士學位。他說:「我不是在藝術家庭長大,我爸爸是賣電腦的,我母親是會計師。在馬來西亞的成長環境中,教育並不太重視藝術,我記得以前的美術堂不時被英文課、數學課取代。然後,上到中學分文理科,成績好的同學總是往理科,而成績不好的被分到文科裡。」TIMOTHY 說,自己有點難解釋何時對繪畫產生興趣。隨之,他信手拈來不同的回憶片段。 8 歲時,TIMOTHY 試過學繪畫,然而僅學過 6 個月,也記得小時候看母親在教堂教更小的小朋友畫畫、填顏色,他總是認為母親畫下的羊是最可愛的,她的筆觸如同書法,至今 TIMOTHY 仍然記得圖畫上的羊的模樣。又可能有一天,TIMOTHY 瞥見美術館的一幅大作,有信心比對方畫得好 (儘管很快便知道是不可能)。這些與畫畫相關的片段都是後見之明。他說:「我記得我第一幅畫下的畫是送給祖母的,作為她的母親節禮物。她仍然保留著那幅畫。」TIMOTHY 在學士學位畢業後,在非牟利機構做行政工作,放工後到夜校,研習繪畫。
從抽象到具象
我們再談多點關於繪畫的事。TIMOTHY 並不是自少接受傳統繪畫的嚴謹訓練,而 MFA 的學位很著重概念及研究,身邊的同學大都於學士時已打穩繪畫的基礎。那對他來說,會否有很大挑戰?「以往,我總覺得畫畫是有分正確、錯誤的方法,譬如你如何準備畫布,如何構圖等等,相信透過模仿而練習。我現在仍然覺得自己不懂畫畫。與此同時,又因為我沒有自少接受傳統繪畫的訓練,而覺得沒有太大包袱。」
一開始,TIMOTHY 是畫抽象畫的。現時,TIMOTHY 多畫具像畫。為什麼有這個轉變呢?「簡單的答案是我想更準確 (ACUTE) 表達想表達的東西,複雜的答案是我進入藝術學校時,接觸到很多身分認同的問題,尤其是 TRUMP 當選,美國社會浮現對很多對有色人種抱有敵意。現時的具像畫表達是我目前能夠做的方法。」
關於創作,TIMOTHY 最常聽見的問題想必是和種族有關,他的母親是墨西哥裔美國人,父親是來自馬來西亞的華人。創作可受到此直系血親的種族影響?「是的。可是,坦白說,我覺得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,」TIMOTHY 延伸說:「馬來西亞曾經是英國的殖民地。我爸在馬來西亞從小接受英國教育,對西方文化有一定渴求以及認識。我媽是墨西哥裔美國人,一定有很多「他者」(OTHERNESS) 的討論。當你回望歷史,便會知道有不少非白人的家庭積極融入美國文化。所以,很難一語中的地明辨我哪個創作的方向、美學的態度是直接受到我某個背景的特質啟發或影響。」與其說是直系血親的種族對 TIMOTHY 的創作、美學有直接影響,倒不如說是他受到哥打巴鲁所啟發。TIMOTHY 的家庭是虔誠的天主教徒,馬來西亞的官教宗教是伊斯蘭教,哥打巴鲁的華人社區信仰佛教。同時,因地緣關係,吉蘭丹文化亦受到泰國影響。自幼,TIMOTHY 便有機會接觸到不少與宗教相關的圖像、宗徵及典故。在《A SPACE BETWEEN》中,他重新詮釋 GIAN LORENZO BERNINI《GOD COMMANDS ABRAHAM TO OFFER HIS SON ISAAC AS A SACRIFICE》的典故,原本順從的兒子彷彿從肉身脫開出來,在空中定格,蘊含抵抗力。
觀乎他的畫作,不多不少總帶著宗教的感覺。那種宗教的感覺並不源自教條或任何作品載道的方向,再三端詳他的畫作,便會發現那些畫中人帶點雕塑的感覺。雕塑多帶有莊嚴之感。畫中人即使充滿著角力、爭鬥、擁抱等等,他們的動作是定格的,一如雕塑蘊含的力量。這種靜的包裹下是源源不絕的力量。《RECONSIDERING IDEALS》更是一與雕塑同置於作品中。
顏色與種族
TIMOTHY 的畫有時會以身邊的人作原型,不一定需要對方在他面前擺姿態,他以寫生的方式記錄。有時,他甚至不需要照片的協助構思畫中人及空間的擺位。為什麼總是畫身邊的人?「你有沒有聽過關於心理分析的玩笑?就是學心理學的,自己的內心一定問題想去解釋。我畫家人,也是類似的。」縱使是含有不少個人情緒,源於自己經歷,藝術家不希望觀者以一種「傳記」的眼光看作品,譬如說,縱使作品裡的人,與 TIMOTHY 及其伴侶的外型有所對應,也非「自傳」式的作品。「畫作裡的人更像原型 (ARCHETYPE)。」他解釋,取其外型,勾勒人形,同時歡迎觀者的自行詮釋及代入。
上年於 LONGLATI 基金會呈現的個展「DON’T LET THE SUN GO DOWN ON ME, PA」,開宗明義以PA (爸爸) 為對象,不少畫作亦有父子的形象出現,或擁抱、或爭鬥、或仰望,配以黃色、紅色、紫色、棕色的顏色,而畫中人則採用較為隱瞞曖眛的顏色。
TIMOTHY 的畫中人多以棕色呈現,一男一女的組合時,女方的用色則較淺,譬如《AN EMBRACE》,再加上 TIMOTHY 的身分,我好奇,他會不會擔憂種族及身分政治成為他作品的主導敘事。他遲疑片刻便答:「有時候。」他解釋:「過往幾年,美國對 AAPI (亞裔和太平洋島裔美國人) 的仇視持續增加,藝術界很想增加不同人的呈現 (REPRESENTATION) 以回應此情況。之前,有人在 INSTAGRAM 上載了我的作品,翌日醒來,我收到不少關於賣作品的訊息,以上種種都是因為種族的標籤。」TIMOTHY 一方面覺得自己的作品可以與群體 (COMMUNITY) 對話是好的,另一方面覺得術語 (TERMINOLOGY) 會平面化及簡化作品。最明顯的例子是 TIMOTHY 收到不少與種族相關的展覽邀請。他的作品,尤其是呈現影射不同膚色人形的畫作,固然有種族的元素,然而還有更多的東西可以探討,作品亦有不同的詮譯方法。故然,TIMOTHY 是亞裔美國人,但同時他是兒子、伴侶,像我們每一人一樣,擁有不同身分。即使同一個群體,每個個體也是複雜的,擁抱不同的價值系統 (VALUE SYSTEM)。
Comment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