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CHID OURAMDANE 小時候在法國阿爾卑斯山脈間留意到一些「瘋子」,有人像蜘蛛般抓在峭壁上,有人在半空中一條繩索上漫步。這些攀岩高手和空中飛人令他深深著迷,在心種下了一顆自由飛翔的種子。多年後,他成為巴黎夏約宮(CHAILLOT)國家舞蹈劇院的總監後,決定將這些驚心動魄的回憶演繹成舞蹈作品《CORPS EXTRÊMES》,讓舞者飛簷走壁,探討人類掙脫地心吸力的決心。這場冒險在 VAN CLEEF & ARPELS「DANCE REFLECTIONS」的支持下,從巴黎一路飛到香港,成為 2025 年法國五月藝術節的重頭戲。
這部舞蹈作品可謂雲集了一群骨格精奇的人:和太陽馬戲團表演過高空繩索的 LUCA CHIARVA,以及最近成功征服 V13 難度岩壁、已屆 37 歲的 ANN RABER COCHERIL。他們和八位空中舞蹈家一起用身體「寫詩」,一時在半空中游蕩,一時在垂直的牆上跳舞。舞台上的白色峭壁,既像一個遊樂場,又像高山影像的畫布。
表面上,這好像是一場令人心跳加速的特技表演,但內裡則是一場關於突破極限的哲學討論。好像叩問著觀眾:到底大自然較壯觀,還是人類挑戰大自然的心更動人?
MING’S BRO 就藉此機會專訪 RACHID OURAMDANE,談談極限、自由、體育、時尚和人工智能的問題。
你認為舞蹈和運動有哪些異同?舞蹈是一種運動嗎?運動也是一種舞蹈?
其實兩者都算,因為生活中到處都能看到舞蹈的影子。不只是舞蹈本身,很多運動也很講究編排,甚至有些運動本身就很有藝術性,如花式滑冰、水上芭蕾。大家習慣在劇場裡看舞蹈,其實舞蹈和各個領域都有很多關聯,比如說時尚產業,每場時裝騷都有專門設計的動作,利用肢體來突顯服裝。社交媒體上也常看到各種舞蹈,對年輕人來說這是他們交流的方式。現在舞蹈甚至被運用在醫療領域,幫助人們修復身體,尤其是經歷過創傷的人。
身為編舞家我就是在做這件事。我在創作《CORPS EXTREMES》認識了許多做極限運動的人,又瘋狂又厲害,我也想讓大家知道他們的動機。跟他們聊過後,我發現他們和身邊的環境有很深的連結。
我認為發掘身體的潛能就是舞蹈的本質,像攀岩者 NINA、高空繩索大師 NATHAN,還有特技演員,他們來自不同領域,但歸根結底都是用身體去探索挑戰自己的極限,所以我不會區分運動和舞蹈。
你怎麼看限制?是挑戰還是激發創意的來源?
在藝術中我們總是在挑戰各種限制,無論是自己的限制還是社會的約束。透過藝術,我發現原來限制是會改變的,總是在挑戰並且不斷突破。
我們的表演本身就充滿風險,如果舞者沒有和夥伴配合好,可能會有人喪命。我們把風險當成工具,其實需要很理性。相反,如果完全不害怕,也代表根本沒意識到危險,所以必須清楚自己冒的風險,才能繼續突破。
這個計畫呈現出的,就是如果你誠實面對自我,深入探究自己的恐懼,就會發現那些限制只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心理障礙。我相信我們的潛能遠超自己的想像,應該靜下心來,認真了解自己,或許會發現那些限制其實沒那麼多,只是我們自己設下的。
這次表演有沒有突破了什麼極限?
我本身是一名編舞家,長期從事舞蹈工作,和各種不同的人合作過,但大多數時候都在傳統舞台上,也嘗試過在劇場舞台,還有公共空間、自然環境和城市空間。開始跟空中運動員合作後,我彷彿看見了全新的世界。
現在我們做了很多我稱之為空中風格的編舞。等我離開西喀麥隆和香港後,我就會回巴黎,去研究一個叫大皇宮(GRAND PALAIS)的地方。它是巴黎很有代表性的場館,尤其自從奧運後更成了城市的象徵。在圓頂下,觀眾會躺著看頭頂上方的演出,感覺像鳥兒的世界,同時有人在繩索上行走,甚至像在飛翔,不過這並沒有成為限制。
為什麼突破自由會帶來美感?
我認為因為這正彰顯著自由,看到有人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。其實人並不屬於空中,但總會渴望自由,這也是證明我們與眾不同的方式。做到曾以為辦不到的事,那種感覺真的很特別。每次看到舞者在台上,我都深深感動,就好像有人一直在說:一切皆有可能,總會有選擇,總會有機會,而這個舞蹈就是關於這回事。
近年人人都談論人工智慧的崛起,甚至討論它怎麼進入我們的生活和身體。你覺得舞蹈算是一種反抗嗎?
先不談那些科幻故事,畢竟我還要面對自己的身體。
我現在正經營巴黎的一家劇院,那裡正在設立數位實驗室。以前舞蹈家常利用現實環境去營造出幻覺,但現在我們生活在科技環繞的時代,對人做的和科技做的東西的看法已經改變了。我發現人以象徵或情感的方式去表達,相比科技的表達,感受到的會很不同。有個簡單的例子,比如演員在舞臺上用慢動作表演會讓人覺得很特別,但如果只是把影片調成慢動作,感覺就沒那麼有趣。
大家對人工智慧有很多討論,像是什麼是真是假,甚至分不清楚它到底能多真實。但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要發揮創意,因為目前來說,如果沒看錯,人工智能還不會創造新的哲學概念。它可以介紹現有的哲學思想,也能進行分析,但它沒有創造力。即使現在很多藝術家會和AI互動創作,最後呈現的其實只是這種互動而已。
藝術當初本來就是跟科技一起發展的,藝術家的敏感度才是重要的。攝影沒有讓畫家消失,CD 也沒讓黑膠唱片消失。每一次都有反彈,但也會因此誕生新的藝術和表達方式。日本九十年代有一個團體叫 DUMB TYPE,他們把科技融合進創作,分析科技如何影響我們的感受。
我認為被動接受才是問題。如果你把 AI 當成夥伴,什麼都有可能。科幻作家 PHILIP K. DICK 有句話:「你得先創造真正的世界,才不會被這個世界所塑造。」這其實是在說人工智能。我們應該對它提出質疑,也要跟它對話。
你覺得身體在數碼時代還重要嗎?
我們是有感覺的生命,在進步時也要取得平衡。這個計畫是在疫情期間開始的,那段時間真的讓我們深刻感受到這一點:我很記得大家多麼渴望能走到街上,想跟大家一起聚會,沒有人想一直被關在家裡在電腦前和兩百公里外的人喝酒。人們還是想透過各種象徵人類的儀式鍛鍊自己的身體。我覺得到現在人工智慧也改變不了這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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