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柔而看破塵世的 Rick Owens〡人物專訪

縱使每季都能出席 Rick Owens 的時裝秀，每次都能在場外近距離一睹其風釆，然而要面對面跟大師做訪問，短短二十分鐘，他滔滔不絕的道出他在時裝界二十多年的體會，當刻猶如老師說教一樣，學生乖乖聽就好了。也許被他一身灰黑打扮誤導，真實他是如此溫柔而看破塵世的人，對於當下紛亂的時裝世界，他直言沒有恐懼。成立品牌至今二十多年，Rick Owens 的名字從一個時裝品牌慢慢演變成一種生活態度，一種關於自我尋求的信仰。

自我發明的信徒

「昨晚我叫司機帶我們去香港最古老的廟宇，我不是迷信的人，然而廟宇文化的體現，是連接新舊文化和社會，古時的人總帶着不同的心願向那裏祈求。要了解一個城市，我會先從廟宇開始，今次來港的行程沒有商場，也沒有購物。」Rick Owens 說出他是次留港的行程點滴。

生於加洲，現居於巴黎，Rick Owens曾在 Otis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 讀書，卻沒有完成學位便轉到洛杉磯 Trade Technical College 修讀 Pattern Cutting，塑造成今天擁有精湛的剪裁技術的他。1994年成立個人同名品牌，由當時一間位於洛杉磯，被譽為時尚指標的店舖Charles Gallay 獨家發售，令Rick Owens 的名字揚名國際，便數到登上美國版《VOGUE》的一張 Kate Moss 街拍，相中 Kate 穿上的正正是 Owens 的標誌性皮褸，得到 Anna Wintour 的注意，更獲得《VOGUE》贊助於紐約舉行品牌首個時裝秀。

「我一直信奉自我發明。」他說。成立品牌至今二十多年，Rick Owens 的名字早已不局限於時裝，是一種生活態度，一種語言，更是一種美學信仰。論對時裝界影響之深，繼而發展成時裝族羣和語言，九十年代有 Yohji Yamamoto、COMME des GARÇONS 和 Maison Margiela，然而在如此動盪和快速發展的時裝界突圍而出，並擁有如此龐大的勢力，也非 Rick Owens 莫屬。「所有設計都是為現實世界而設，我經常對時尚世界抱有怨言，為什麼讓女性天橋上穿上華麗晚裝，現實中卻只穿 T-shirt 和牛仔褲？是什麼造成這種斷層呢？為她們創造一個不存在的幻想十分荒謬，這簡直叫我瘋狂。每件 Rick Owens 的設計都為真實生活而設，我明白什麼是幻想，然而幻想也能實在地出現在每一天吧，我的工作就是盡能力讓他們遇上。」

系列永遠以黑、白、灰示人，他解畫：「青年時的我已喜歡黑色，它予人戲劇性和冷靜的感覺，不久，我嘗試加入灰色於系列之中，它是安靜的、溫柔的、被尊重的，同時又帶有疲倦、愁緒的感覺。作為一位設計師，你要對自己的選擇堅持，要夠進取，要別人注意自己的想法。很多人都問我為何只做單色設計，原因出於調整『世界的比例』。我們總是留意奪目有趣的事物，有時我覺得人們穿得過分繽紛，過分講究；每次站在人羣中，讓我覺得自己是一條支柱，不好意思，哈哈，我總向建築物角度出發。」設計之外，Owens 直言連他看的戲都以黑白舊電影為主，「每晚睡覺前我總會轉到 TCM 頻道看黑白電影，我喜歡的是 Satyajit Ray、Cecil B. DeMill⋯⋯Fritz Lang 導演的作品《Die Nibelungen》更是我的最愛。」

時裝秀的意義

「每個 collection 都收藏在我裏面；我只需要將它釋放、修改、尋找，並清除周圍的污垢。這一切都在那裏。」他說。

對 Owens 而言，時裝是聚集一羣人去歌頌美麗，舉行時裝秀的目的，就是希望透過不同方法去宣揚「美麗」，衣服傳遞出現代美，模特兒各種肢體表演是展現道德和行為的美，「當你支持身邊的另一半，讓她感到受保護，這是最美麗的時刻。許多男性設計師會把高跟鞋加諸於女性身上，我認為有更溫柔和更好的方法，我不想她們感到辛苦。」他解釋。

巴黎女裝時裝周的日程異常緊湊，在 Rick Owens 發布當天還有起碼六個品牌的時裝秀出席，縱使如此，買手和編輯們仍然堅持出席欣賞，原因除了要一睹新作登場，整個表演的主題和排場也是 Owens的精心佈局，尤記得2014年春夏女裝秀邀請四十位身形健碩的舞者擔任模特兒，穿上新裝跳舞，打破世人對常規美麗的追求；同季度的男裝表演則找來愛沙尼亞樂團 Winny Puhh 作現場表演。2015 年秋冬男裝引來一陣熱話，原因是某些作品讓男模露出下體，Owens 後來解畫是為了表現男士原始自然的狀態；2016 年春夏女裝，模特兒以不同「倒掛」姿態背負另一位，帶出女人養育女人的“strong women”精神……每季的品牌時裝秀，都讓人感受 Owens 的世界觀。

每位設計師都有其「食糊」之作，只要恆常推出，就能流芳百世。對於 Rick Owens 哥德式暗黑風格，再準確一點說就是那件不規則領口的皮褸，有人說他設計一成不變，然而它至今仍是極受追捧的時尚 must have item，對於此，他說：「皮褸可算是品牌的 DNA，也是我創作生涯的起源；我為它感到自豪，它的特點是不規則的領口和側拉鏈，洗水後外表看來殘舊的、垂墜的狀態，穿上去如第二層皮膚般，每位女性都能駕馭它，是的，不管你是什麼歲數和身形。當年我和 Michele 搬到洛杉機 Chateau Marmont 居住，Helmut Newton 是我們的鄰居，哈哈，就在那裏我創造出首個系列，包括皮革外套，大概是 1997 年吧，我記得首個系列每件作品都有投產，我的根基都在那個城堡建立出來。」2016 年秋冬，Rick Owens 的女裝秀沒有表演，沒有澎湃的音樂，是久違了的平靜簡單；模特兒單純地來回天橋走動，展示品牌新作，大眾的目光聚焦在衣服的本身，「過去幾季加入不同肢體元素去表達理念，露出男性生殖器官是道出恥辱和男性氣質，關於對身體的迷信；將女人背負另一女人是突出一種幫助和養育的情感……之後，我便回想如何將一切回到根本？我把自己關到工作室，親手將布料縫紉整理成衣服，每件衣服都有其特別之處，是我一份手寫作品，沒有人能寫出跟我一樣的字，縱使是有重複的地方，對我來說也是獨一無二，2017春夏是這季的伸延；在今天的世代，要做這事並不容易，也許是我遠離 fast fashion 的方式。」

恐懼而妥協的惡性循環

經濟不景下的時裝界競爭尤其激烈，老字號如 Dior、Saint Laurent、Lanvin 新帥上陣，Balenciaga、Loewe、Oscar de la Renta 更起用三十出頭的年輕人作掌舵，對於大環境的變化，他從容不迫地說：「我不理世界，也沒有恐懼，當你感到害怕，你便開始妥協。我大可放下一切退出，我擁有的已足夠度過餘生，到今天我仍然有很大野心，感到自己充滿力量，亦讓我更專注於做自己所堅信的事。很多人都問我有關對新進設計師的看法，我對於今天一眾年輕人如此賣力尋找屬於自己的地方感到同情。我的邏輯告訴我，你一定要決定什麼是真心想去做，那就要不斷去做，拋開一切錯誤的枷鎖……學習不要把任何人看得太重，學懂聆聽內心的勇氣，這世界太多事情你要懂，不只是書本知識。現在是進化階段，事物都在改變，我們也要跟着改變。我從不會批評他們，正如我創作新系列也引用不少參考，如佛學、未來主義、1930年的 Art Deco……他們只是沒有加入 draping 方法，我意思是，只是大家用的工具不同吧了。每個時代都會推翻上一代，這是正常現象，回想當年 Paco Rabanne 的作品，也是如此反抗上一代對時裝的理解，我期望再看到更多衝擊！」

話題從嚴肅到輕鬆，最後一條問題是發自對大師生活的好奇，看到他健碩的身形，加上 “Buy less clothing and go to the gym instead”名言，便把握機會問他一天的行程，「每天早上起牀會先洗澡，廚師為我烹調早餐，也有專人把我的新鮮果汁送來。看過黑白電影後便開始工作，正午 12 時就出發做運動鍛鍊，下午1時30分至2時是我吃午餐的時段，之後便小睡半小時，唞足精神再起來工作，直到晚上9時半便回家。」他笑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