橫陳在新與舊之間的,就是區區一個標籤吊牌,每次剪斷繩圈,將它們拆下堆放一角,越看越像金錢的墓塚。當然也可以當成書籤,將欲望夾在書卷中,壓扁它的俗氣。後來喜歡上買二手舊物,也是想享有花錢的快 樂 ,又不想承受剪去吊牌的負擔。
一度沉迷了解營銷心理學,在幾點推出促銷最好、擺放價格的位置、如何利用獎勵制度⋯⋯ 只因好奇人心是多麼容易被操縱。原本十塊錢的毛巾用得好端端,但因為滑到某條植入式廣告,你開始考慮需要即棄的洗臉巾,懷疑那潮濕的洗手台佈滿了細菌,是你眉心冒痘的元兇。當知道自己意志有多薄弱,便更警惕差點成為商家的獵物,買來根本不必要的事物。不過,我偶爾也縱容自己臣服於物質的誘惑,在速食之物過盛的年代,一旦遇見了認真創造、富有內涵、經過深思而誕 生的事物時,總覺得有掏出錢包的必要。
書是其中一樣買得毫不手軟的事物,用幾十元就可貪婪享用人類智慧的結晶,實在划算。近來終於將新了很久的書打開,“WORN: A PEOPLE’S HISTORY OF CLOTHING” 的作者用各種織物材料串連起穿衣的歷史與社會學,其中「絲」一章最後一節,提出了充滿諷刺與反思意味的對比。作者到訪浙江的義烏批發市場,裡面鋪天蓋地擺放名牌贗品,刻意拼錯的「SUPEREM」或「GUIGI」,賣給想裝腔作勢的平民,反觀千百年前,中國可是通過絲綢之路將錦緞賣給西方富人。 時移世易,同是來自文明古國「精工製作的奢侈品」,價值與銷售對象卻完全顛倒。

《WORN: A PEOPLE’S HISTORY OF CLOTHING》
若然名牌抹去了閃耀的標籤,與仿冒品共享同一軀殼,你仍願意為之付帳嗎?書中提到,1947 年 CHRISTIAN DIOR 與法國的棉紡織品商合作量產成衣,用三種方式售賣給海外買家:一是購買紙樣,卻不能貼上 CHRISTIAN DIOR 的標籤;二是購買帆布紙樣來加工,可以標記為 “ORIGINAL-CHRISTIAN-DIOR-COPY”;三是購買原始設計與質料,便可貼上 CHRISTIAN DIOR 的標籤,這也是最昂貴的選擇。三種選項陳列眼前,便不由得思考:你想要的是 DIOR 的輪廓,它的品質,還是它的名氣呢?想起了很多某某香水、某某手袋的「平替」,雖然只是極其相似的代替品,人們還是樂此不疲購買,用更低的預算,觸及那高尚的世界。

CHRISTIAN DIOR
本來消費的意義便是如此:讓我們更靠近理想的世界,穿著柔軟的羊絨,用音質細膩的音響,在廁所插著梔子花香的香薰,都是實現美好生活的想像。這本書也提及,成衣在 19 世紀的面世與流行,帶著革命性的政治影響力。因為低下階層終於也可體驗向上流動,就算只是賺取著微薄工資,無法負擔量身訂製,也仍可以購買到漂亮的蕾絲與雪紡,淡化貧窮與富裕之間的鴻溝,並藉着體面的衣著在公共空間建構自我。於是,階級彷彿不再固定,而是可以跨越的,不管是否僅為「平替」帶來的錯覺。
越寫便越覺得,正在為下次購物找冠冕堂皇的藉口。母親的勸戒迴盪腦海之中,她總說很多事物明明可以自製或廢物利用,其實不必買。確實,買太多現成的商品,會扼殺人的創造力。只不過,當我看著自行裁製的紙皮貓抓板、捏得東歪西倒的陶瓷杯,難免在美觀、環保與實用的平衡間,陷入了沉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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