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巴黎跳蚤市場的皮草與老報紙攤檔之間,遊盪著世紀以前的鬼魂,當外星飛碟降落面前,他們的反應會是什麼呢?記得在 MARCHÉ DAUPHINE 市集,初遇這個阻擋核心空間的鮮橙色橢圓物體時,我掏出相機給它拍了很多特寫,它在擺滿古典油畫的磚牆前這麼格格不入,卻又使我渴望爬梯望進浮凸的透明窗內,一看究竟裡面是過去還是未來。
它像極一顆躺平的 M&M 朱古力,其實是芬蘭建築師 MATTI SUURONEN 於 1968 年設計的「FUTURO HOUSE」,採用當時新穎的玻璃纖維聚酯塑膠製成,構造出可隨意移動的房屋,征服一切崎嶇地形,還可以迅速升溫,抵禦室外的寒冷天氣,投射了太空時代人們對烏托邦的想像。由於太過前衛,人們有點嗤之以鼻,就像我們聽到 NFT、人工智能或元宇宙一樣,對新事物總抱著質疑的心,想要打開眼前奇異的盒子,又生怕會有什麼毁滅性的病毒會逃竄出來。
FUTURO HOUSE
世界如電腦程式不斷更新迭代,人們給舊時代留下戀戀不捨的回眸,腳步又飛快追趕著未來科技,我們的生活是變差,還是變得更好了?最近看了一套 90 年代的日本電影《春天情書》,女子的空氣瀏海、用傳統鎖匙來鎖車門、餐廳和麵包店昏黃的燈光、用即影即有照片來告別分手的情人,彷彿聽到時鐘滴答緩慢的步伐,但又夾雜了拳館、超市和卡啦 OK 這些平成時代繁囂的場景,但它沒有在販賣舊日情懷,也沒有批判現代科技怎樣拉開人的距離。從「輸入用戶名」一行字 開始,它便娓娓道來網絡交友的故事。
春天與星星兩個素未謀面的網友,交換著對電影、工作以至人生的想法,屏幕一直打出聊天室或電郵的對話,由浮淺的生活瑣事,漸漸敞開內心訴說真實的苦惱。他們傾吐進入職場庸庸碌碌的落寞,或與沒有感覺的人交往的苦悶,隱去了真實姓名,反而來得更坦蕩,就正如我們將秘密交託給 AI 一樣。星星說,自己日復一日重複的工作很無聊,人際圈子非常狹小。我忽然也想起,大學時曾熱衷結交電子筆友,什至在網上聊天室與隨機抽選的陌生人聊天,毫無包袱地談論旅遊、感情與政治,幸運到跨越國界在現實相見。在互聯網誕生以後,人們觸及的世界忽然廣闊了很多,延伸到地圖上不曾想過踏足的一端。星星又說,現在是半夜,能傳郵件真幸福。電子通訊常被形容冷冰冰,可是它消除了漫長的等待,就像那人總在你身邊隨傳隨到,「你有一封新的郵件」, 大概是春天和星星打開電腦最期待的一句。
我想,我們抗拒新的科技,不是它們不夠好,而是因為那些虛幻數據,無法真切觸摸和緊握。藝術家 ANDRÉS REISINGER 設計過一張虛擬椅子 HORTENSIA,由三萬多片繡球花瓣堆積而成,美得並不存在於現實之中,卻引起了人們爭相訂購。後來,他找到了工匠用木材和特殊切割的織物,織縫了可供安坐的真正扶手椅,粉色搖曳如夢似幻,彷似風一吹花瓣就會飛散四周。
虛擬椅子 HORTENSIA
這不呼應了《春天情書》最浪漫的一幕嗎?春天倚在新幹線窗邊,以時速 200 公里經過星星的家鄉,穿紅衣的星星步下汽車,兩人如約定所說的隔空揮著手帕,用錄影機拍低這飛馳而過的一瞬。儘管只能看到模糊的面孔,這卷錄影帶卻讓一封封電郵變得真確,我便知道,世界如坐上飛船高速運行著,最美好而終極的目標,還是令人與人的距離變得更近,就像天邊無數的星星,如此遙遠而無聲,終可解讀出對方閃爍的意思, 讓你知識那端有人真實存在,正期待著你的回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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