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方有樂隊 CIGARETTE AFTER SEX,香港詞人林夕也寫過一支落寞的事後煙——「別忙著 狂抽煙的手勢 以為愁腸是美麗」,主角疲倦的身影毋庸多著墨,只管讓煙霧填滿這片沉默與空白。聽人形容,吸煙一瞬氣管會變得暖暖的,深藏五臟六腑裏的情緒,混著嘆息隨煙消散,我大概能理解,都市人為何愛在床邊、後巷,借一支煙來模糊眼前人事,從現實中逃離片刻。
香煙曾有個響亮的外號——「自由火炬」(TORCH OF FREEDOM),女士兩指間沾染尼古丁的痕跡,忽然成了平權與解放的象徵。爵士時代的酒廊或夜總會裏,洋裝女郎從刻鑄旭日放射線條的銀色煙盒裏,抽出香煙讓旁人為她點燃;更講究身分的女士,夾著細長的琺瑯煙嘴,優雅湊近唇邊,避免手套上留有污漬。荷里活電影也愛用香煙,塑造角色的神秘誘人:鐘形帽檐壓得有點低,只露出低垂的眼眸,一張臉在煙霧時隱時現,是這麼近又那麼遠。
女性在公開場合抽煙,過往被視為低俗墮落,而煙草商為了讓銷量翻倍,看準了女權運動的浩大聲浪,既然女性都可以投票了,為何不能像男性一樣抽煙呢?煙草大亨聘請了公共關係專家 EDWARD BERNAYS,劃破女性抽煙的禁忌:他注意到有零星女性,藉著公開抽煙來展現自由叛逆的態度,於是便在1929年付費邀請一班女生,在美國第五大道的復活節遊行中,抽著香煙走上街頭,鼓勵她們點燃「自由火炬」,反抗社會的性別規範。在媒體與女權分子的推波助瀾之下,這場營銷活動的確成功,女士不再只能躲在家中抽煙,而是隨時從手袋裏掏出煙盒,佔據男性的公共空間,將一口煙霧吐在討厭的人臉上。
MARLENE DIETRICH
說起電影女星的經典抽煙形象,可能很多人會想起 MARLENE DIETRICH 在《荒漠英雄》裏,叼著香煙整理燕尾服領結的模樣,猶像男性一樣瀟瀟昂然,隔著屏幕也彷彿會被她噴出繚繞的白煙嗆到。而我個人最喜歡的抽煙戲,則是張曼玉模仿民國女星阮玲玉在《神女》的一幕,由行去桌子、坐下、點煙、手背上彈煙、吸煙到呼氣的每個動作,以至濃縮於煙裏的哀愁與倔強,張曼玉的還原幾乎是百分之百,差點覺得兩人的側影重疊起來。困於旗袍裏的單薄身軀,與一縷煙都是這麼身不由己,也是只有這支煙,是她可以掌控的全部。
有時煙草亦不必關於宏大的故事。看到作家 JOANNE GREENE 回憶採訪演員 JANE FONDA 的經歷,JANE FONDA 問她有沒有煙,於是她用火柴點了一支萬寶路,掀掉影星偶像的面具,兩人像女高中生偷偷分享同一根煙。每個點起香煙的瞬間,也許都是為著解脫某種束縛,稚拙地拆開煙盒包裝扮演大人,暫時離開循規蹈矩的生活,卸下明星的高高在上,或將失戀的憂傷摁滅在煙灰缸,讓紛紜記憶如煙由濃轉淡。想起關於樂隊 BEATLES 名曲《NORWEGIAN WOOD》最後一句,素來有很多爭論,到底是縱火燒屋還是點煙呢?我還是傾向相信,轉瞬即逝的煙圈,才更加配合歌詞中飛走的鳥兒,這麼的輕渺捉不緊。
MAGGIE CHEU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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