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幾位預科同學一起觀賞焦媛的《約定·香奈兒》獨唱音樂劇,猶如看 NATIONAL GEOGRAPHIC 野生動物在自我療傷的紀錄片。焦媛連演帶唱他與亡父的故事,有關兩條命糾纏為一條命的故事,中間串連王菲的歌;想不到,題材比她曾經主演的話題之作《誘心人》、《蝴蝶春情》、《赤之禁室》甚至《陰道獨白》更為赤裸。
「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,如影隨行……」她唱。
動物界沒有醫生。在森林和原野,動物得了病、受了傷,誰人給牠們治療呢?也不靠天生的自療絕活。例如大黑熊從冬眠中醒來時,因長期缺乏運動而令體內積聚了大量垃圾,牠們便會去找有緩瀉作用的果實吃,把長期堵在直腸裏的毒素排走。有些動物還懂得利用野外各種礦物和生物成分來療傷,甚至自己做截肢手術保命。
人原本也如動物生來坦蕩,然後被文明「污染」而一生自尋煩惱,再在貪嗔癡苦纒中尋求解脫與救贖,等到風景都看透,還未及時嘆句「人生苦短」就別世。
為什麼說焦媛把家事搬上舞台,是用舞台去救贖自己?
生於北京的焦媛,父親是位一級京劇演員, 來了香港後卻因為生活和家庭而無奈放棄了京劇,當工廠工人。為了完成父親未完的夢,焦媛日以繼夜地為夢想努力,最終成為獨當一面的舞台表演者。但諷刺的是,她終於當上女主角,但父親卻看不到她的演出就病逝了。「看着父親空洞的眼神,他明明有話要跟我說,卻沒說就走了,那是懲罰我嗎?」從來自謔有「戀父情意結」的焦媛,在台上流露對父親深刻的感情,和一生的遺憾。
「明日天地只恐怕認不出自己,仍未忘跟你約定假如沒有死。就算你壯闊胸膛不敵天氣,兩鬢斑白都可認得你。」台上十年功明明為父親圓夢,最終卻因為苦捱而忽略了最愛的父親,人生最諷刺莫過於此。
為曾經犧牲自己的人犧牲,到頭來卻發現一切只剩犧牲,那種錐心的痛可想而知。
我和焦焦(焦媛的暱稱)是預科同學,我們都是話劇組成員,她是女主角我是監製。外向開朗的她上課時已不停唱《容易受傷的女人》、《流非飛》,那是王靜雯大方用回本名王菲後事業走向巔峰的年代。那些年誰不迷戀王菲的嗓音?猶如當年文革後許多精神崩緊、心靈封閉的中國人迷戀着鄧麗君「甜蜜蜜」的化骨綿音。
焦媛父親是鄧麗君的歌迷,鄧麗君是王菲的偶像,大碟《菲靡靡之音》便以創新大膽的改編向鄧麗君致敬;焦媛的偶像是父親,以 18 首王菲金曲來訴說與父親的情誼與缺失。
父親已離開21年,但那種遺憾與自責一直纒繞着焦媛,最終她來了一次對自己傷口的「私了」,堅忍地、徹底地,近乎關公式刮骨療毒,卻讓觀眾一同實時觀看這大手術。
EVERYTHING HAPPENS IN VEGAS STAY IN VEGAS,父女之間最深的執念因舞台而結,就在舞台而了。
藝術家本不應是群居的動物,他們需要獨處、沉澱、昇華、否定再重建自己,反覆循環、矢志不渝。這個過程近乎自虐卻是必須,所以那晚我看到勇敢的焦媛,把二人糾纏半生的一條命,拆開為兩條命,把對父親的複雜感情放於心裏一個角落,然後重新活出自己來。
但願這劇會重演,讓過來人也可以從中找到重生的勇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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