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至德攝影作品
看謝至德的攝影展《萬念.叢生》,有意外的觸動。謝至德是九十年代中開始相當受注目的攝影師,著名學者如李歐梵、阿巴斯等都曾評論過他,通俗文化研究者梁款更曾和他在《信報》合寫「圖文傳真」專欄,根據他的照片來寫城巿文化評論的隨筆。因此謝至德,也代表着某時代中跨界對話創作所開拓出來的空間:視藝作品並不排斥知性和分析,反倒是與文學、理論等範疇互相觸發、豐富。
謝至德也時常拍攝政治的關鍵時刻及社運現場,以作品中的人面,勾勒出人與場景的特異狀態,比如回歸當日、天星皇后保育運動、菜園村等。謝的政治關懷隱而濃烈,飽含情感,有別於一般新聞攝影。2014年拍攝的「安靜的失控」系列(是次展覽只展出一張),倒是一個人都沒有,但極優美奇異。
《萬念.叢生》是前半部,日後還有後半部的《萬念.寂滅》。《萬念.叢 生》展出者主要是九十年代回歸前的作品,很多曾收入他的攝影集《香港 路人甲乙丙丁》,是在路上街拍平凡的小人物,多有近距離的特寫。此書現在已買不到,我存有一本,以前常用來教寫作,因為那些人面可以引發無窮想像。
時間讓舊照有新觸動。許多九十年代回歸前的日常人臉,某些可能永遠不會再來的景象與氣質,比如雀仔街上老人提著雀籠閒話,雀仔街都已變了朗豪坊,禽流感也讓雀鳥標籤為危險事物了。一張文化中心外的照片,兩個少年坐在噴水池邊笑著,後面是變動急掠的光影,讓人以為是節慶,原來只是兩個人在談畢業後要做什麼。前路未定,他們卻笑得像節慶,普通常見的字母汗衫那樣隨意,竟就是難得的輕鬆。對,在回歸前據說是香港最開放的時候,謝至德拍下了香港人難得的輕鬆。
同去的大陸畫家是美術系教授,他說照片的氛圍很像大陸二千年初的時候,也是一個相對開放的時候吧。我說就像賈樟柯的電影。謝至德拍出普通人的「流民」氣質,像流浪漢因天熱而徑直臥於電梯面以金屬乘涼,簡直是奔放不羈,城巿的小小亂象,擾亂日常秩序,帶來小小驚詫。一張少女坐在地上使用公共電話的照片我一直十分喜歡,謝至德說是老泥妹,踩著膠拖鞋就這樣講電話,像在尋覓下一個住處。我真的因這張照片而特別欣賞隨地而坐的人,並親近公共電話。
就是這種氣質。我記得我曾想成為謝至德照片裏那些不羈而恣肆的人們。經過時間,我們看到了自己失去的揮灑。因為城巿的規管,因為政治的重壓,因為金錢的追求與不可追求。現實的攝影竟也是夢想的時間囊,或曰墓碑。
謝至德攝影作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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