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春的無知與傷害
青春,總是這麼難下定義的一個概念。 英語裏面的YOUTH、TEENAGE、ADOLESCENCE、JUVENILITY,好像都抓不着重點,反不如中文的青春兩個字來得直接。 青春總是帶着哀傷與遺憾。所以我們很少聽青年人談及青春,拿着青春當話題的都是成年人。成年人的心裏面都有一根刺,青年時代扎下的,沒法子拔得出來,要拔的話固然早已拔了,時間久了也就沒所謂,平常不去動它就是,也不覺它存在,只是一動起來難免有些隱隱作痛,提醒你它一直在那裏。
那種一直埋藏着的感傷可以讓人混身不舒服,有人迫不得已把它書寫出來,那便是九把刀的《那些年,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,其真正命題是「那些年,我們都追不到的女孩」。電影的結局,一班老朋友一起參加從前傾慕的女生的婚宴,泛起幕幕回憶、百般滋味,說句老套的心底話,要衷心祝福一個曾經非常喜歡的女生永遠幸福,根本是不可能的事。於是眾人為了吻沈佳宜,一齊把新郎壓倒在地上強吻,那固然是誇張化的戲劇效果,但卻證明了,多少年後,少男的內心還是會酸酸的。 換個積極的角度,即使傷痛依然存在,內心那片缺角還是有機會去彌補。《我的少女時代》的林真心說,長大後你沒變得多了不起,還是會犯錯,還是會迷惘,後悔沒對討厭的人更壞一點,對喜歡的人更珍惜。無論是哪個年紀,少女情懷的小幸運,就是某人即使分別已多年,仍然記得當天彼此的承諾。所以徐太宇在小巨蛋外,再一次對林真心說:我叫劉德華,唱給你聽。對女生而言,的確比任何的情話更加感動。然後兩人徐徐步向”LOVE”字燈光照亮的大門,雖然沒有人知道最後結局會怎樣,至少這趟青春,算是完滿了。 現實之中,基於男女之間在成長節奏上的差異,青年情侶碰上的每每是悲劇多於喜劇。《六弄咖啡館》的故事結構與《那些年》有相似之處,但是結局很不一樣,對男女之間的感情關係也挖掘得較深刻。李心蕊早就知道和關閔綠之間的距離不是地理上的距離,而是想法上的距離、觀念上的距離。哪管關閔綠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縮短彼此的差距,不惜與好友在暴雨中連夜騎車從高雄到台北來探望女朋友,也只能落得對方的一句:如果我們能夠一起成長,那多好呢。 相對於轟轟烈烈的愛情,不能言喻的感情很多時給青春帶來更大的創傷、更難痊癒的後遺症。
陳正道的《盛夏光年》很可能參考了橋口亮輔的《流砂幻愛》,兩部電影的開始就像上世紀的港台青春劇《Y2K前的暑假》那樣青澀───十七歲那年的夏天,我們開始尋找世界真實的模樣。然而,後來的故事發展卻漸漸滲入了複雜的男女關係,以至最後女主角慧嘉反而成為了整段關係的情感局外人。畢竟在那個年代,述說青年人同性戀話題仍然需要一點曖昧和隱晦作為調和,無怪乎余守恒最後只是說:「康正行,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」,來表達這種說不出口的愛。 不過,我認為青春最殘酷、最致命的,不是失戀,不是分離,不是我在你面前,而你不知道我愛你,而是某種難以言喻、旁人無法理解的孤獨和寂寞。
新海誠的大部分動畫作品幾乎都是圍繞着這個命題,由第一部長片《雲的彼端,約定的地方》,到成名作《秒速5厘米》,以至近年的《追逐繁星的孩子》、《言葉之庭》、《你的名字》。愛情在新海誠的作品中很少真正發生,但是那種面對孤獨的忍耐、渴望戀人的期盼,卻是以上所有故事的核心和初衷,其中特別地體現於《秒速5厘米》的結局一幕,貴樹站在踏切的欄杆後面,列車在軌道上疾馳而過,孤獨彷彿沒有盡頭,等待最後只剩下泡影。
至於把青春的絕望描寫得最透徹的,也許是岩井俊二的《青春電幻物語》。那是網絡社會剛剛開始成形的年代,青年人都視網站論壇為最主要的溝通交友渠道。主角蓮見雄一在校內受到以星野修介為首的壞分子欺凌,只能夠流連於網絡世界以逃避現實,同時形塑出另一種虛幻的身份認同。這是蒼井優出演電影的第一部作品,她飾演一個被星野強迫參與援交的女高中生津田詩織,在最後自殺身亡之前,淒美的演繹出青春的絕望與絢麗。電影中的那些角色,連見、星野、久野、津田,無論是施虐者還是受虐者,其實都不過是孤獨的受害者,因為渴望被愛,最終各自走上了青春的不歸路。 與這一代的年輕人相比,在那個不遠的年代,青春的確不具備什麼世代責任和社會抱負,因此難免教人哂笑上述那種種所謂傷痛,不過少年的無病呻吟,眨一下眼也就變得微不足道。畢竟,我們曾經在那段歲月靜好的光陰中成長,終日百無聊賴、縱情胡鬧、虛耗生命,更莫說探求青春與生命的真實意義。驀然回首,大叔大嬸們只能夠退一步安慰自己,也許無知也算是一種幸運和幸福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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