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說香港camp icon,很自然地,想起了梁祖堯。不是因為他在成名作《攣到爆》飾演的基佬基米高,一身極loud浮誇衣著、說着滿口bitchy台詞;而是看到最後,那是一個不分攣直,只關於相信愛情的故事。Susan Sontag有這一句: “Camp taste is a kind of love, love for the human nature. It relishes, rather than judges, the little triumphs and awkward intensities of “character”. 如果你脫去Camp的華麗外衣,再挖深一點,裏面其實是藏着一顆包容和大愛的心。不論是男男女女,攣攣直直,也同樣有權艷麗,有權去愛。在基米高身上看到的,確是如此。
造訪梁祖堯工作室那天下着滂沱大雨,他隨便擦乾了身上的水,「唔介意我一路食三文治一路講?」邊咬着自製蛋治,邊展開了話題——
「如果你問我,我覺得Camp是一種能量。不是穿粉紅色,或者很前衛偏鋒就是Camp,而是,他會很自豪真實的他是怎樣,留意—— 是真實的他,而不是要扮成另一個人,這在本質上有很大分別。小時候看張國榮大熱演唱會,見他著裙,演唱會的服裝都是由Jean Paul Gaultier訂製,我當時以為這些表象就是Camp。現在我不會這樣看,原來那個才是真真正正的張國榮,Camp味是從那裏出來的。
「又例如,我會覺得《A Star is Born》裏面的Lady Gaga比穿生牛肉衫的她更Camp,因為我相信前者更貼近真實的、熱愛表演的她,而穿生牛肉衫那個並不是她。Camp是一種溫度,是從一個真正有熱情、有經歷的人身上才會散發出來。
「所以林憶蓮都是我心目中的Camp,因為她很真實地在做她認為對的事。全香港99.89%的基佬都會鍾意林憶蓮,因為她會毫不保留唱出她的故事,在感性上100%交給你。對於經歷着一些艱難戀愛的人,可能是婚外情或同性戀,他們沒有辦法與人分享,縱使那是一段很真實的戀愛都好,而在台下聽林憶蓮唱歌,你覺得就算彼此不知道對方的經歷,情感精神上卻可以互通,這份安慰、intimacy,對我來說是一種很Camp的交流、很Camp的友誼。」
當然,梁祖堯自己也是Camp。從讀演藝到當上舞台劇演員,除了因為他有很多故事想說,更因為他想演活自己。他指一指耳上隱約可見的疤痕,「我曾經一邊有九個耳窿,另一邊有七個,讀書時成排耳環。演藝畢業那天,攝影師叫我除耳環影畢業相,我話唔除,因為真實的我就是這樣。回頭睇返會覺得核突都好,我覺得只要不傷害別人,那刻是怎樣就怎樣。」現在不戴耳環,不再染粉紅色頭髮,多數著黑tee牛仔褲,打扮平實了不少,亦只是因為今天的梁祖堯,心態確是如此。
2004年首次公演的舞台劇《攣到爆》,雖是同性戀題材,一個closet gay的故事,卻打動了無數觀眾,甚至被評為當年最佳舞台劇之一。那年頭,出櫃不像今日茶餘飯後都可以拎出來講,梁祖堯做這套劇不止是為了同路人加油打氣,還是想告訴天下間所有人,面對愛情路上的悲與喜,他和你其實沒有多大分別。那個穿著十二寸高跟鞋出來跑的基米高,別人看見他很loud很odd,但他不過是將內心的ego演活了出來。
他最近正在準備另一套劇《The Normal Heart》,劇本出自美國劇作家Larry Kramer,講述八十年代在城市中出現了一種不知名病毒,染病的多是男同志。政府視若無睹,大眾避而不談,生命一個一個犧牲,梁祖堯所飾演的Ned決心成立組織企出來反抗……這套戲最大的message是海報這一句:
「不一樣,又怎樣?你必須要變得強大,去活出最真的你——因為,愛,從來只有一種。」
「這是很Camp的一套電影,沒有人扮女人、沒有人穿到花枝招展,但有人站出來,夠膽說應該要說的事。Susan Sontag那句說話,我愈看愈沉迷,很多你這一刻覺得對的事情,大眾會覺得awkward,但只要你知道是對、你一再問:『為何別人要覺得奇怪?』這個反思、反問,正正就是Camp的源頭。」
雖然是八十年代的劇本,當日的恐怖疫症,今天都不再駭人聽聞,但放諸今天這個香港社會,這套劇,這個message依然有其重要意義。「這其實也是一套社會運動的戲,你開始一場社會運動,你以為冇得打,一定會輸,或者在你有生之年都見不到成果,但不代表這場仗不值得打。」
其實Camp這個字,最初都是在邊緣化的小圈子之中誕生。社會上大眾攻擊小眾,小眾不甘被擊倒,反而更強大地展示自己,這也是六十年代,Susan Sontag所目睹的社會狀態。「我有看過一個說法,Camp這個字的來源本是KAMP,是Known As Male Prostitute的縮寫。他們站在街上,以一種高調姿態吸引別人眼球,毫不掩飾或避忌自己作為male prostitute的事實,我覺得頗切合Camp演變過來的精神。」
如果真是如此,能夠被灌以Camp一字,最歸根究底的條件是要懂得愛自己、欣賞自己?「真正做到愛自己是很難的。不是受了傷害之後,喊住高呼『我以後要愛自己多啲』那種;自私、自戀、自大,這統統都不是愛自己。我最近在排另一套劇《胎Story》,我才意識到愛自己並不是我們的基因,如果我們真是愛自己,就不會忍痛生個仔下來;我們天生是要去愛人,而愛自己是要窮盡一生學習的一課。」
Camp就像愛,你可以感受,試圖去演繹,或者將之變成一種動力,卻沒法徹底定義它。或者根本不必要。「八十年代尾、九十年代頭,camp只是代表某種形態或顏色,但我覺得到了2019年的今日,已絕對不是。今年MET Gala就是一面照妖鏡,如果你覺得是一個肥佬穿著成身bear bear熊或者從頭到腳粉紅色就是Camp,sorry,真的不止如此。我很期待到時會有人走出來,去評論2019的Camp應該是什麼。」
Comment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