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年文學與藝術的對話展覽逐漸增多,我個人也策劃了幾個,有滿意處有不滿意處;近月在灣仔富德樓的艺鵠,先後舉行的兩個展覽,都是由文字人作策展人,而feature一位藝術家的。先是6月的馬琼珠個展《時間曾經打一個摺》,策展人是評論人查映嵐;再是馬玉江的《夜未央》,策展人是評論人朗天。本人都有前往觀摩學習。
策展人在此的角色似乎都是為展覽提供論述,查映嵐以抒情斷章,似遠且近地為馬琼珠的內在情感式裝置創作,營造了周邊的星雲。《夜未央》集中呈現一個作品,是馬玉江在通宵麥當勞中收集在麥當勞棲身的「麥難民」的消費單據,以數字化的方式逆向挑動着觀者對於無處容身者的處境想像,而朗天則為此提供阿甘本《裸命》概念的理論向度、社會向度、藝術創作向度。
文人要做策展還是不容易的(尤指佈展工作),其難度就像藝術家要寫出一篇令他們自己滿意的文章一樣。在強調個別範疇的主體性思考之年代,文字與藝術都曾着重提出自己與對方不同的特質,以區隔來確立何謂文字/藝術的「本質」。年代已過去一段時間,這些思考也應有進境了──文字與藝術如何配合、平等對話、互相引出新的啟發,似乎是目前比較受注目的實踐方向。當然,破壞、拆散與解構,也是一種先鋒進路,不過現在香港這更為少見。
本文篇幅有限,其實只是想記錄在馬琼珠展上朗天對於馬氏作品的分析。他提出馬氏由早期作品以來,一直有一種無法/未被言說(unspoken / unspeakable )的魅力:在馬琼珠樸素、創始性強(original)的作品中,細小的事物被直覺、緊密地排列,其中有一種暗黑面的流露,作品背面有一深淵,彷彿把人拉進去。無論那是情緒、創傷、思考、回憶,或某一剎那無名的觸動與撼動,都到達無法言說的深度。
聽到時很感動,僅僅是因為對藝術家、藝術品的理解是可以去到這種層次,用言語說到了言語的盡頭,反過來以本身的能力肯定了另一種藝術的強大。這是解構主義思維的美麗處,而又恰好有這樣美麗的藝術品。我想能有人可以這樣分析自己的作品,是美麗的事。
就像馬琼珠那個令人難忘的作品,百餘金箔小釘散點佈滿整幅牆,在燈光下投影雙重,彷彿微微搖晃,它引入了某種不確定性。「不確定性」曾是德里達用以搖晃哲學思想大廈的方式,但「不確定性」有時也是美麗的,就像我們在長久的眠夢中醒來,世界幾乎又好像重新開始。金箔原是馬琼珠做其他作品時的剩餘物料,就像經歷與回憶,原來那些深淵,也可以昇華為輕盈薄脆,信手拈來。過去的事物,在小小的釘着上,被拯救過來。無論是文字與藝術,或人與人,對話也本是不確定有何成果的,但一時竟有小小祝福,未生之物也許有機會獲得新生,旁觀者都感恩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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