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當我以為父親節已跟我亳無關係時,原來這日子,更應該讓我好好地追憶從前……」
識於微時的朋友 D 幾年前喪父,今年母親也離去,他說自己是個孑然彳亍的人了。D 是我認識的朋友中,最百無禁忌人生又充滿電影感的人。靈堂上一般播放「南無阿彌陀佛」聖號,或者聖詩,D 在父親的喪禮上,用手提電腦在靈堂內播 AV,冀父親在最愛日本女優的天籟春啼陪伴下好好走黃泉路。
未必每個人都能估算父母對自己的影響,直至雙親不在,回望自身,才赫然發覺身體血濃於水的某部分彷彿缺失了,或者產生了微妙的變化,回憶會隨年月像老花鏡般不斷放大。
D 遺傳自他父親除了𣁽梧的外殼,就是對電影執迷,這 DNA 或許早已透過臍帶輸送。直至最近,才發現父親與他的連繫,並未因陰陽相隔而割斷,二人的命運一直與電影糾纏不清。「冥冥中註定,還是陰差陽錯?」經歷了他所需要經歷的,D 近年不斷重覆發問。
D的家族一直和演藝圈結緣,D 的伯父是著名電視監製,D 爸是早年著名的電影剪接師,1979 年曾替大導胡金銓剪《空山靈雨》和《山中傳奇》。他長大後一直視編導為夢想職業,人到中年毅然裸辭設計工作,投身電影圈由低做起。
歷時三年的兩齣戲同期開拍、耗資數百萬元在韓國取景,D 的父親隨製作隊到韓國,邊拍邊剪。父親為電影工作犧牲心血時間,連自己的婚姻也斷送了,「想不到因為胡金銓,母親與父親離異。」D 回憶說,更自小聽父親轉述胡金銓其人是個絕對的藝術家,是個繪畫與說故事能手。
D 父離世的情節,也很戲劇。
D 父大病後住在療養院,D 一星期探望幾次,某晚他被朋友叫出去商討開戲機遇,住在上水的他飛奔到九龍,等朋友召喚見投資者「老闆」。在旺角等到深夜未見「老闆」來電,卻突然收到療養院電話指老父情況危急,他飛奔療養院,見父親好端端的並無不妥。既然來了,他就打開電腦與父親一起看徐克執導的《智取威虎山》。
戲看了一半,D 有點口乾提出外出買檸檬茶,這時父親突然起身咳嗽,吐出最後一口氣便離世。
「從小他做電影養大我,想不到我因電影才能見到他最後一面,如果我那晚在家,一定趕不及見他,和他看最後一齣電影。」D 回憶說。故此,在靈堂他除了播《智取威虎山》,還播了父親當晚選好要看未看的一齣 AV,讓父親完成未了之事。
世伯出殯當天來了許多電影界人士,D 說最感動是收到一班剪接師以放電影菲林的鐵盒,承載着帛金和他們的心意,鐵盒也承載着父親的電影夢。
今年父親節,D 看了《配樂大師—ENNIO》,裡面有提到是由羅拔迪尼路主演、約長 4 小時的黑幫片《義薄雲天》 (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,1984),影片扣人心弦的音樂就是出自 ENNIO MORRICONE 的手筆。而這情節也讓 D 想起曾經和父親第一次看《義薄雲天》的那個晚上。
「是明珠 930 的重播,那時候父親的房間有一部小小的電視和錄影機,我們父子經常一起躺在床上觀看錄影帶和電影重播,每當房燈一關,父親的睡房便變成了我們的小影院,很多經典的電影我也是這在這個『戲院』觀看。我一邊看《義薄雲天》,一邊從父親口中認識了該片的導演沙治奥里昂、演員羅拔迪尼路,還有 ENNIO MORRICONE,這電影的影像和配樂我至今仍無法難忘,也成為了我對父親的回憶⋯⋯無奈是我從來也沒有機會跟父親,在那個屬於我們的小戲院觀重温一次《義薄雲天》⋯⋯」
D 說着憾事,我腦裡泛起林子祥的歌《追憶》。「徘徊悠悠長路裏/今天我知道始終要獨行……時日在我心留低許多足印/從前從前曾共我一起的/仍然在心裏逗留。」
電影可以 NG,人生不能,所以應盡情做令自己不後悔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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