朋友都嚷着去移民。
較以前不同的是,每次聚會都有人信誓旦旦說走,但下次聚會還是會見到他/她準時入座;這一波朋友們真箇地實務起來,疫情限聚來不及親身道別,下次在面書再見,朋友A已坐上夜機share着陳慧孄的《夜機》;朋友B訴說不經意在英國買了間屋退隱;年輕的學弟C移民美國聽侵侵發癲;有家室的率性男D隻身改裝了旅行車,在台灣環島旅居體驗人生。曾經這麼近的好友,頃刻在那麼遠的世界另一端。回流美加、投奔英倫、落戶寶島,身邊人話走就走,不帶走一點雲彩。
留低的EFGH呢?一見面由風花說月,變成談移民出走,每個都訴說大計膠着只因香港尚有高堂,不少人還兩行熱淚的感嘆不捨。大家都說:「我真係好X鍾意香港。」正因為愛之深,才不忍看着她韶華老去、開到荼蘼,才寧願選擇逃避,那麼堅決的當二等公民,像浮萍飄蕩他鄉。
「如果香港係一個人,佢就好似被整容過好多次,輪廓猶在,但面目全非……」畫家楊學德最近以《好像在那裡見過你》為個展名稱,呈現色彩繽紛的舊時代鄉愁作品、我們曾經認識的香港,糖果色刻意遮蔽陰霾,瀰漫香港人笑不出的黑色幽默。
「移民」兩個字,對我等七十後港人從來不陌生。第一次聽到移民,是小三、四吧,一位閨密同學要移民紐約,我首次感受生離;接着是中一某位要好的密友說要移民澳洲,我霎時就淚崩在她面前;然後是高中死黨要出走加國,我足足花了半年時間去接受。那時候,幼稚的我們聽着達明一派唱《十個救火的少年》,都不明白未來有什麼可怕?要出走他方?
香港近代出現三次大型移民潮都與政局相關,六四之後就有近30萬港人遠走。風雨飄搖之今夕,不少朋友帶着憤慨決絕出走,人心思變來到第四波。「人為何要出走?」是我到深圳看《移民——華人流散文化影像展》腦海堆積的疑問,也是劉博智半生奔波欲追尋的答案。
美國肯薩斯大學退休攝影系教授劉博智,花了51年時間到世界各地記錄早期廣東移民的足迹與生活,解開「金山夢」,每張照片就如一本歷史書。
如今移民都是有本錢的人,但昔日華人不是逃亡、賣豬仔、就是簽不平等勞工契約為奴,他們被趕進被諷為「浮游棺材」的船艙離鄉,冒死為了生存。有運的落地生根,不幸的客死異鄉,都為這部低端人口的全球流動史,寫上一筆。
看着網上經常彈出吸睛大題:9大投資移民熱門勝地、移民懶人包、逃走他鄉的故事、一文睇晒海外置業注意事項、真正第二家園攻略……內心總感到戚戚然。
作家馬家輝在《大叔》寫過這麼一句:「時間是生命裏最大的玩笑,想走的走不了,想留的留不下。時間座標原來是個混沌的雲團,身陷其中,連呼吸亦感困難。」
形容這刻的心情,最貼切莫過於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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