懷舊真是一門好生意,但我們買得到真正的過去嗎?
廿歲出頭的晚輩,發給我一段網絡文字,附加他的感嘆:「今天是翁美玲逝世 40 年,這位最美黃蓉真的很漂亮。」我儍了眼,伊人離開世界時他還未出生,怎麼說到自己跟她惺惺相惜似的?
最近走進香港唱片行(我知,瀕危店種),你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:在黑膠唱片區流連的多是年輕人,他們的手沒有放開過張國榮、梅艷芳的老唱片,卻對當紅歌手的專輯視而不見。93 歲的 潘迪華姐姐就有一批非常年輕的粉絲,推崇這位舊時代前衛的 INDIE 教母。我懷疑這不是偶然,而是一場正在全球蔓延的「集體時空穿越」―― 一群從未經歷過那個時代的年輕人,卻瘋狂迷戀 著他們出生前的文化產物,極致的 FF。

這不是我亂吹的現象。國際唱片業協會(IFPI)發布了《2025 全球音樂報告》,指出 2024 年全球錄製音樂總收入上升了 4.8% 至 296 億美元,持續十年增長,其中黑膠碟也按比例增長,估
計這種趨勢將從 2024 年到 2031 年將以 8.8% 的復合年增長率增長。更耐人尋味的是,SPOTIFY 的數據顯示,1990 年代金曲在 Z 世代用戶中的播放量也在急升:年輕人的「八九十年代回憶殺」對他們而言是新的舊歌,他們對「過去」的渴望,如雨後春筍。
這種懷舊情結的蔓延,我估計是對當下數碼生活的一種反叛。
在一切都變得過於順滑的 AI 時代,音樂可以串流、照片可以無限次刪改、 記憶都儲存在雲端了。年輕人開始追求那些「不完美」的實際體驗,包括需要手動翻轉的卡式帶、有雜音的黑膠唱片、無法預覧的菲林相機,這些在當代看來「不便」的特質,反而成了最吸引人的生活質感。當 P 圖令世界每一角落彷似完美,我們反而懷念真實而巖巖巉巉的記憶。
當然,在社交媒體的推波助瀾下,有時該懷舊更變成了一種表演。IG 上 #OLDHONGKONG 標籤下的照片,清一色是經過精心調色的味精相;小紅書上「復古寫真」教材的瀏覽量急升。心理學家將這種現象稱為「虛擬懷舊」(VIRTUAL NOSTALGIA)―― 大家消費的不是真實的過去,而是一個經過美化的集體想像。就像從未經歷過戰爭的人會迷戀《珍珠港》、《亂世佳人》;Z 世代透過修復的《重慶森林》,建構著自己對老香港的想像。
但炸魚薯條早就今時不同往日了。
資本市場自然敏銳地嗅到了這股商機, 開始大規模收割「情懷」。LEVI’S 將 501 牛仔褲復刻版定價拉高達港幣 2,800 起,比原版貴 3 倍;電影《銀河守護隊》 中長伴在側的 TPS-L2 型號 SONY 卡式機掀起熱潮;文創品牌推出「復刻 90 年代校簿 」,索價卻要近一嚿水。
市面大量充斥新造的老物仿品。我們自以為在收藏歷史,實則在購買一場精心設計的消費幻覺。有文化人就跟我討論過:「懷舊產業化後,真實的集體記憶往往被簡化成消費符號,製造沒有歷史的歷史感。」這種商業化的懷舊,反而扼殺真實的歷史記憶。
當紅白藍、城寨、皇冠頭通通淪為懷舊時尚、文化消費,究竟歷史與當下能否產生有機的重新連結?在這個快速變遷的時代,或許我們需要的不是回到過去,而是學會在變與不變之間找到平衡。
連舊時尖沙咀廣東道知名夜店 CANTON DISCO 都搞了一晚慶祝 40 周年的派對,冀重捨昔日餘暉,但我沒有出席,因為沒有張國榮、陳百強、梅艷芳、EARTHA KITT THE PET SHOP BOYS 的 CANTON,只是吉光片羽的回憶碎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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