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2015年1月在美國維蒙特工作坊(Vermont Studio)駐場,見過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天,和深及膝蓋的雪之後,後來便不怎樣覺得別地的冬天冷,同年去紐約時簡直當秋天,回來香港更是對冬天毫無知覺。
──我以為自己是不再怕冷了,原來只是「不覺得冷」。以為是禦寒能力強了,其實是對寒冷失去了知覺,身體沒了警號──即是,部分失去了禦寒能力。
比如,我發現自己這幾年,很少冷到牙關打戰、發抖之類的經驗,連呵氣、搓手都少,因此也不大懂得去加衣──甚至連鼻水也一概沒有,只是坐着打字、看書,漸漸發覺雙手麻痺,從手腕,麻到手肘了,然後腰發軟,坐不直、歪下去,再來是覺得連心跳都減慢了,下顎痠澀,眼皮開始發重,才恍然,莫不是沒穿夠衣服?走去加衣,喝杯熱水,感到舒暢溫暖,整個人從蒼白裏回復一點顏色,才知剛剛是凍着了。
這種懵懂是怎麼來的,真是古怪,也許便是有說,人到中年會重新認識自己的身體。比如有人說到中年要重新學「怎麼坐」,或者也要重新學「何謂冷」。
2017年冬,因為受了一些打擊,整個12月好像失去了所有能量,一直呈現上述「凍着了」的樣態,像是熱量耗盡的白矮星,覺得和死亡非常近,而又找不到象徵性的衣服或熱水。雖然那些打擊我是瞭如指掌的,但應該不會演變成這麼高層次的破壞才是。
後來我想明白。無論表面上如何實際且機關算盡,作為雙魚座,核心燃料依然是夢幻。而冬日是水落石出。或出於愛戀或出於自戀,某些夢幻脫落,霧散潮退,冷硬的現實裸露出來,就可以把我瞬間變成白矮星。
我一直非常喜歡冬天。在2005年開始連續好幾年,12月都會出社運的大事,反世貿、保衞天星碼頭等等,社運朋友們都說,12月13日前後,是有魔咒的日子。非常冷而熾熱,同伴們緊挨一起,頭腦極度警醒清澈,但行走在夢幻中。那時我完全不需要愛戀,最大的欲望是改變社會。
後來我戀愛了,並在一個冬天,分手了。12月。知道失去,知道不可挽回,知道創傷從而知道自己更多。清澈和夢幻交戰,就會時時舉步維艱,整個人呈現一種冬天的顏色。冬天和創傷一樣,總會回來。我開始真正知道冬天。
Comment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