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天儀：愛情無非是一面照妖鏡

有經歷的文壇前輩在社交媒體有感而發：「情愛其實是一面能照出自己可愛處的鏡子（所以快樂）；失戀是這面魔鏡變得照出自己的不可愛，或者照出自己的不如人（所以痛苦）。愛人去世，是鏡子破碎，是另一種痛苦。」

多麼一矢中的之人生領悟！不是情場身經百戰、情海覆波翻騰成精的人，再加點多愁善感，寫不出這麼細緻的觀察來。

一段感情，除非不投入，兩個人陷入愛情的深淵時，這把照妖鏡就發揮作用。所以，越是愛得透徹，越是渴望和痛苦，這趟探索之旅就越能揭示出最真實的自我，直視自己的美好與魅力，也觀照自身的千瘡百孔、甩皮甩骨。

JOHNNY DEPP 與 AMBER HEARD 的愛情鬧劇、照鏡的過程，就鉅細無遺的呈現在公堂，讓全世界人觀看。當年章小蕙與鍾鎮濤愛得死去活來，離婚後阿 B 出自傳《麥當奴道》形容舊愛出軌：「我忍無可忍，拿出吉他狂唱，眼淚流過……每一個晚上，我都彷彿與敵同眠……叫我如何可以在她身旁繼續安睡下去。」存在二人關係中的那面鏡，藏污納垢都能看得出，「你的鏡子如何，你的日子也必如何……」

一趟上海之旅，讓我腦裡重新泛起前輩這段「鏡子論」。

朋友帶我去了建於 1936 年 ART DECO 風格的常德公寓，讓我實地感應着張愛玲與胡蘭成的舊事殘夢。淪陷的上海文壇凋零，卻就在這公寓横空降世了一個張愛玲，她在這裡成為「公寓作家」渡過最黃金的時期，最經典的作品都在這小小房間出世，她與胡蘭成墮入愛河又黯然離婚。因為一張紙條，二人的緣份（或許用孽緣更貼切) 就開始了……

電梯上到六樓，就是當年胡蘭成因看了《封鎖》一文一讀傾心，繼而上門求見張愛玲的地方。因為敲門不應，胡蘭成從門縫下塞進了一張紙條，二人見面，一發不可收拾。在這裏的六年成為了張愛玲文學創作上的黃金時期，其一生中最重要的幾部作品《沈香屑·第一爐香》、《封鎖》、《紅玫瑰與白玫瑰》、《金鎖記》、《傾城之戀》就是從常德公寓寫成。張愛玲與胡蘭成在此相遇、結婚、更在此分別，當年婚證一起許下「只求現世安穩」的小願望，1947 年她一個人悄然搬離這個傷心地。

在樓下已改成張愛玲主題咖啡廳喝咖啡，看到桌上快要凋謝的花，我幻想張愛玲曾對胡蘭成說：「我將只是萎謝了。」在這段關係中，張愛玲愛得卑微，風流的胡蘭成出走到温州後就有了新歡，張悲痛之餘還寄錢去支持胡蘭成的生活，據說後來胡的外遇意外懷孕，竟找張愛玲為情人打胎埋單。後來張愛玲終於難忍「渣男」，斷然寫了一封訣別信給胡蘭成，還付上 30 萬元「掟煲費」，當時這數目在民國也不少，可見張對胡的慷慨，也反映其對他的愛，別後還擔心他過得不好，吃得不夠。胡蘭成他就欣然收下錢，不久又有了新歡。

整幢大樓瀰漫著上海老房子特有的西式摩登氣息，彷彿也在如泣如訴地追憶著大文豪一段令人心碎的往事。

張愛玲寫過：「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。」她孤僻，不擅應酬，陽台成為她與世界聯繫最直接的方式。她聽火車的聲音入睡，當時常德公寓已算高層建築，站在陽台甚至可以看到外灘，有時候聽見樓下小販的叫賣聲，她會匆匆下樓買臭豆腐來吃。

張愛玲在常德公寓的在陽台上俯視紅塵，寫道：「晚煙裡，上海的邊疆微微起伏，雖沒有山也像是層巒疊嶂。我想到許多人的命運，連我在內的，有一種鬱鬱蒼蒼的身世之感。」

愛情中出現磨擦、失去或背叛，反射出我們痛苦的經歷，讓我們學會從痛苦中成長，並將這面記憶斑斑的鏡子帶入下一段愛情，或是墳墓。